劉阿姨收拾得很雅致，為了上節目，專門做了盤發，穿一襲墨綠色旗袍，化淡妝，並不像六十多歲的人。趙星橋先采訪她女兒，對方苦笑著連連道歉，說媽媽是被寵大的，從未吃過苦，爸爸去世後她一直郁郁寡歡，今年不知為何起了興頭，非要上電視征婚，給節目組添麻煩了。

前期籌備許久，今天趙星橋要陪著劉阿姨去見三位老人。

見面地點是劉阿姨指定的西餐廳——趙星橋和紀一舟吃過飯的地方。去往餐廳的車上，趙星橋想起紀一舟，不免陷入沈默，直到導演催他，才照本宣科地問：“阿姨為什麽想要征婚？”

“小趙這話問的，”劉阿姨笑了，“當然是想要個老伴嘛。”

“我想問您更具體的理由，比如說孩子不在家，或者身體不好。明確理由之後，我們也會為您聯系到更合適的嘉賓。”趙星橋說話直白，有時會惹得老人當場翻臉，反倒能提高些許收視率，導播也不攔他。

劉阿姨連連擺手：“不不不，我問你呀，小趙，你有沒有女朋友哦？”

趙星橋一楞，搖了搖頭。

“虧你長得這麽好呢！那你想不想找一個哦？”

“這也不是想想就可以的。”

“那其實還是想嘛！那你跟阿姨講，你為什麽想要一個女朋友哦？”劉阿姨柔柔望著他，口中的話語卻很不客氣，“是想要找人照顧你的衣食住行呢，還是想要生個孩子嘞，要不就是想成家了？”

趙星橋坦言道：“不，我不需要這些。我只是……只是想要和喜歡的人在一起而已。”

攝像立刻把鏡頭對準他。劉阿姨相當配合地驚呼了一聲，鼓掌笑道：“所以你是先遇到了人家姑娘，然後才打算談戀愛的？”

趙星橋擡手掩著嘴，把鏡頭推向劉阿姨：“這是我的個人私事。今天的重點是您。”

劉阿姨“哎呦”一聲，說想不到他害羞了，又調侃了好幾句，才笑道：“人跟人還真是不一樣嘞。我這把年紀也見過不少情侶啦，有的是搭夥過日子，沒有愛情的，有的像你這樣，是先有了愛情，慢慢慢慢走到了婚姻。我跟我先生也是這樣呢！別看我現在老啦，年輕的時候也很漂亮哩，和我先生自由戀愛，好了四十年，從沒紅過臉、吵過架。”她說話時，一直摩挲著指上的戒指。

“那為什麽還要別人？”趙星橋問。

劉阿姨歪著頭，斜靠在椅背上，車窗外的陽光和樹影自她身上游移著。她挑起眼梢看過來，神態怡然：“我上一段愛情結束啦，現在想要新的愛情。”

“愛情？”

“是呀，我想要愛情。”她像個少女似的點頭，擡手捧起臉，頰上泛起兩個梨渦，“我跟小趙不一樣，你是遇到了才想要，我呢，我覺得我必須有愛情。沒有愛就不能活，你知道嗎？”

她的手保養得很好，是不曾經歷過任何風霜的模樣。指甲用鳳仙花染了色，女兒說，那花是父親生前種的。

“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價值觀，我不會批評您的生活方式。”車子在餐廳前停下，趙星橋下車，繞到這邊為她打開車門，坦然道，“但我並不認為您能找到適合的另一半。”

劉阿姨笑：“總要試試嘛。”

很難找到完全符合她要求的老人，但她都答應見一見。三位嘉賓都是知識分子，前兩位是工程師和大學教授，卻沒聊幾句。工程師嫌劉阿姨不是過日子的老太太，花枝招展的；劉阿姨也不喜歡教授，理由是“不來電”。

劉阿姨開朗外向，自帶話題度，趙星橋想著節目素材足夠，席間很少說話。

第三位來之前，劉阿姨要去補妝，她女兒又向節目組道歉，說請大家喝咖啡。趙星橋不解：“沒必要道歉。”

“啊……那個……畢竟我媽媽是這幅樣子，”女子訕笑著，“人家都說她被慣壞了，像個小公主。有點奇怪吧……”

“隨便評價別人的人才奇怪，很沒有禮貌。”就在這家餐廳，他犯過同樣的錯，被罵得狗血淋頭。趙星橋下意識笑了，嘆息道，“阿姨知道自己想過怎樣的生活，並且努力去做，這一點很了不起，你應該為她驕傲。至於其他人，沒什麽好在意的。”

在場的人都沒有答話。攝像對編導嘀咕道：“這還挺適合作為咱們節目的slogan。”

最後一場談話磕磕絆絆的，仍舊不太順利。劉阿姨談文學藝術，對方學歷不高，時常接不上話。趙星橋打圓場要他們聊聊生活，老人家說喜歡爬山、釣魚，最近還在學習攝影，只是想買的像機太貴了，他在幫小區看大門，打算攢錢。他說話慢條斯理的，都是短句，被劉阿姨打斷了也不生氣，笑呵呵望著她。二十分鐘聊罷，多是劉阿姨在講，他沈默著聽。

趙星橋看看時間，開始想今天的結語，不外乎是祝福劉阿姨得償所願、有意的朋友可以聯系她雲雲。

談話末了，劉阿姨問老人為什麽要同她相親，老人家說：“你在報紙上登的那張照片，眼睛彎彎的，笑起來好看，像《牧馬人》的叢珊。”

“你之前沒跟別人相過嗎？”

“嗨，我還比你大三歲呢！這都快七十了，我自個兒挺好。哪想你那張照片那麽好看。”

劉阿姨嬌滴滴一笑，約他下次一起爬山。莫說節目組的工作人員，她女兒也吃了一驚。

節目錄完，他們同母女作別，趙星橋問劉阿姨：“是因為愛嗎？”

“沒有沒有，只是他看我的眼神，跟我先生很像。我先生那時候也老說我像叢珊呢！”

趙星橋想，那確實是愛。

同事們議論紛紛，都說這期節目效果十足，誰想這麽容易就找到了願意繼續了解的對象，還以為這位公主有多難纏。

趙星橋一心想快步跑回家去，趕快見到紀一舟。

劉阿姨列了很多很多條件，但她真心想要的只有最後一條。他想告訴紀一舟，愛就是這麽奇怪、不講道理、無法用邏輯解釋清楚。

好比此刻他那急躁的心情，那幾乎要躍出嗓門的心臟。心臟怎麽能躍出身體呢？但確實是，他感覺自己的心臟要爆炸了。

趙星橋回到他們的“家”，在門外調整著呼吸，只覺得有一股腦的話想告訴紀一舟，又好像什麽話也沒有。

他打開門，走進去，而後看到客廳站著的男人。紀一舟坐在沙發角落，抱緊了紀明亮，聽到趙星橋的聲音，他也沒有擡頭。

男人扭頭打量著趙星橋，問紀一舟：“這是你老公？”

趙星橋沒有動，男人走上前，向他伸出右手：“你好，我是紀一舟的大學同學。”

“我認識你……”趙星橋喃喃道，“譚汐。”

畢竟他曾經那樣憧憬紀一舟，也曾經因為眼前這個人而決心讓那段暗戀不了了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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